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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着年关将近的缘故,天气更冷了些,上海又开始下起雪来。
透过白色的纱帐,看见外边儿飘着柳絮,天色又回到那种看得发闷的灰白色,还没出门便已觉得一定很冷,我翻了个身,看到小叔竟然还在熟睡。
他睡得很沉,眉头自然地舒展开,眼睛闭着,睫毛很长很浓密,唇色红而不艳。虽然一直知道小叔他长得很好看,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感叹,为什么能有人长得这样一张脸。
尤其现在,没了平日里的高深莫测,也没了习惯性的稳重妥帖,就这样卸下一切防备静静躺在我身旁,头发自然地贴着额角,看起来很年轻,像个大男孩。
我看了他一会儿,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脸。
从眉毛到眼睛,再从鼻梁到脸颊,轻轻地抚摸。
我觉得挺好玩,又觉得小叔的脸果然同我想象中一般,像一块软玉,很舒服,有着暖暖的温度。
手停在下巴的位置,看到那张略薄的唇,我停留一会儿,手指轻轻贴了上去。
和想象中不一样的触感,冰冰凉凉的,但是很柔软,我沿着唇线一圈圈轻轻触摸,停在唇角时,觉得有什么不对,抬眼,便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,带着刚醒转的睡意和略微的不快,还有淡淡的疑惑,片刻后又转为沉静,就这么静静地盯着我。
虽然没说话,但表情透露出来的讯息是:你在做什么?
感到心口的位置一瞬间狂跳起来,我继续镇定地用手指擦了擦他的唇,又接着面不改色地拿袖子揩了揩,诚恳道:“你流口水了。”
他依旧看着我,没什么表情:“是吗。”
我点点头,很笃定地告诉他:“是的,还不少,你是不是饿了?梦见好吃的了吧。”
“嗯。”他就笑起来,“你说对了,的确挺好吃的。”
我有点好奇:“那是什么?能给我也尝尝吗?”
就见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,笑道:“现在还不行,还没长大。”
我想了想,“是长在树上的?梨?橙子?苹果?”又想了想,“菠萝?”
他好心提醒道:“菠萝是长在地里的。”
“菠萝是长在地里的?”我觉得很吃惊,“我怎么不知道?”
他很好笑地看着我:“你知道什么?”
我想了一会儿,觉得知道的东西太多了,要是都讲出来给他听一遍,三天三夜也说不完,又发现我们的对话已经明显偏离主题,于是又将问题拉到最初,“是什么?多久才能长大?”
他翻了一个身,姿势变成平躺,“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
又开始故弄玄虚,我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这位仁兄的脾性,只要是他不想说的话,我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他也不会告诉我的。
于是也就不再问,只轻轻道:“哦……”
就这么躺了一会儿,又听见小叔说:“就怕长大了被别人摘走了。”
听他突然这样说,语气还有点虚无,我觉得好奇,什么东西这么让小叔喜欢。
想了一想,觉得他既然这么喜欢,那这个担忧就不是多虑的,果子长大了成熟了的确可能被别人摘走嘛。
好比我小时候住在外婆家,她家后院儿里有一颗枇杷树,年年到了结枇杷的时候都得好生照看着,我更是每天都要去看一遍。
但这样用心的照看也没能阻止别人来偷,常常是睡了一晚早上起来满树的枇杷都被偷了精光,那种被人蒙着头打了一棍子不知道冲谁算账的心情真是很令人郁闷。
想到这里便拍了拍小叔的肩头,安慰道:“没关系的,是你的就是你的,别人摘走了,那就说明不是你的。”
他回头看了我一眼,没说话。
看样子这个安慰很失败啊,小叔他看起来还是很郁闷,我又试着安慰他:“那你告诉我那棵树在哪里,我去替你守着,谁要敢来摘我就拿棍子揍他一顿,你觉得怎么样。”
就见他脸上终于露出笑意,“很好。”末了又说:“不过不用你帮我守,我自己来守,不信守不住。”
还真是一个有信心的人啊。
不过小叔想要的东西,应该也没人抢吧。
我想这的确是毋庸置疑的。
又躺了一会儿,正打算起床时,小叔忽然问:“昨日看你情绪不佳便没有问,这会儿你倒是老实交代,我让你在房中等我,你却是跑到哪里去了?”
我坦然道:“回了一趟武馆。”
他说:“那么大的雨,有什么事那么急非得赶回去。”顿了顿,又补了一句,“连我的话都不听了。”
我认真道:“嗯,主要是因为太久没见大师兄了,我很想他……”
就听小叔问道:“大师兄?”
我老实道:“是的,除了师父和师叔,就属他最疼我,我也很喜欢他。”
小叔“哦”了一声,“那我呢?”
我疑惑:“你什么?”
他说:“我疼不疼你?”
原来是这个,我汗颜道:“……疼。”
他又问:“怎么听起来很勉强的样子。”
我立即道:“您都不疼我那谁还能疼我!”
他再问:“那比起你的师父师叔和大师兄,我是不是要更加疼你一些。”
我:“……是。”
因着同小叔说起近来父亲不让出门的事,他听后便很照顾我的情绪,是以这几日里,晨起收拾好一切吃完早点出来办事,也都将我一并带上了。
我不知他做些什么生意,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身份,只知去的处处是名贵地方,见的人也是德高望重之类,每每介绍我时,都说:“这位是吴教授的女儿,吴念声。”
竟也都与我父亲颇有来往的样子,并对我携带着很照顾。
天色有些发青,无雨无雪是好,但风却大得很。
待的地方正好是一处水池,看见池子里花花绿绿游鱼交错,我皱着眉转了身。
这家做渔业生意,家里处处养着鱼,可怜我这个厌鱼之人直看得心里发堵。
小叔谈事前递给我一个纸袋子,我打开看,满满一袋子糖炒栗子。
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,笑道:“等你吃完这一袋我就差不多出来了,到时便回去同你父亲还有大哥过年。”
虽然他能替我想到打发时间的法子很令我感动,但这么大一包却也让我有些无言,我斟酌道:“虽然我挺喜欢这个,但是不是也太多了点。”
“多吗?”他凑过来看了看,疑惑道:“上次在戏院里,杜朗说他面前那一堆栗子壳都是你吃的,我以为这点对你来说不在话下的。”
回去非把豆腐收拾一顿不可。
我推推他:“吃不下了歇息一会儿再吃就是,你有事你先去忙吧。”
“那好。”他转身,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我,我正在咬栗子壳,见他望过来我也望着他,他就笑了一下,“不许乱跑。”
我点点头,将栗子壳吐出来,耳里听到不远处小叔的声音冷冷传来:“保护好二小姐,别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。”
两句话看似平淡,说出来却似寒冰。
我惊诧着回过头,看见楼梯口一片灰白衣角闪过,就见两个人匆忙走了出来,看见我,先是一愣,然后有些止不住的疑惑,最后缓过神来便露出些许恭敬的样子。
不由觉得有些尴尬,但也只是一瞬就恢复过来,心想大家以后还要常见面的,得把关系搞好一点。
我将纸袋子往前一递,笑着问:“两位大哥,要吃炒栗子吗?”
两位大哥摇摇头表示拒绝,然后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。
我将手缩回来,也没在意,他二人下去了更好,不在我跟前晃悠我还乐得清净。
外边虽然有些冷,但好在空气新鲜,不知是出于心理原因还是真的有气味,我老觉得屋子里边一股鱼腥味儿,我生平最闻不了这个味道,几乎是会给熏呕吐的,所以宁愿吹寒风也是不愿意进去遭罪。
脑袋上有李妈特意织的帽子,脖子里围的是小叔的围巾,我的那块被我不小心扔进了泥坑,实在太惨不忍睹也就没让周姨洗。手上还带了露指的手套,有这一身的行头在,还不算太冷,不然这里吹一阵,估计又得受凉。